一、概况
位于山西省西南端,总面积14236.5平方公里。黄河中游北干流以东,与河南,陕西隔河相望,北靠临汾,东邻晋东南。古称“河东”,河东大地外滨澎湃的黄河,内有绵延的中条山,自古就有“表里山河”的美誉,历史悠久,源远流长,是中华民族最早的发祥地之一。早在180万年以前,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在这里生息繁衍。历史上,这里曾是舜、禹建都的地方,舜都蒲板,禹都安邑即今永济市,后稷教民稼穑于稷山,嫘祖教民养蚕于夏县,可谓文化源远流长,且光辉灿烂。
      运城地区现辖运城市、永济市、河津市及闻喜、绎县、垣曲、夏县、平陆、新绛、稷山、万荣、临猗、芮城等县。总面积13968平方公里,总人口425万。中共运城地委、行署设在运城市。
      就中国成立以后,运城地区的社会经济貌发生了巨大变化,现已形成以纺织,造纸,化工,食品,冶金,建材,机械为支柱产业的门类较齐全的国经济体系,成为我省重要的朴棉生产基地。
      运城境内水资源比较年富.黄河、汾河、涑水河流经境内,境内总流长6对公里、境内平川占到总面积的58.3%。该区地理座标介于北纬34°35′─35°41′,东经110°15′─112°04′之间,属暖温带半干旱大陆性季风气候。其基本特征是,气候温和,冬寒夏暖,热量资源充足,夏秋雨水丰沛,光能,风能较丰富。是山西省积温较高的地区。
      运城地区历史悠久,山川壮丽,文物古迹星罗棋布,风光名胜遍布各地,旅游资源十分丰富。境内有历山,孤峰山,吕梁山,五老山,尤门天险,王官峪瀑布,闫家池峪谷瀑布和温泉等自然景观;有著名流口大禹渡,津渡和风陵渡。有闻名华夏的古文化遗址和古建筑,如:南海峪岩洞遗址,西候渡遗址,禹王城遗址,司马光祖墓,晋文墓,晋南云墓,关帝庙,永乐官,普救寺,飞云楼等。这些自然景观和古文化具有极高的观赏,游览价值和艺术欣赏价值。河东先后培育出商代中兴贤相傅说,春秋霸主晋文公,战国纵横家张仪,蜀汉名将关羽,晋代文学家郭璞,隋代哲学家、教育家王通,唐文学家王勃、柳宗元、唐代名相裴度、名将薛仁贵、宋代名相、史学家司马光等等。
      运城地区是风味特产众多的地方,闻喜煮饼、稷山板枣、蒲州青柿、芮城麻片、席张白水蜜杏,还有北相羊肉和泡泡糕、无碱馍,关公酒等。蒲剧、眉户、绛州鼓乐、浮山木偶戏、皮影戏等地方戏剧闻名省内外。
      运城地区交通发达.铁路公路纵雄交错,南通西安.三门峡,北接太原,有火车直通北京。境内太原至风陵渡、运城至茅津渡、运城至三门峡、西安有高等级公路连通。 
二、历史
山西运城是元末兴建,明清时代发展起来的一座盐业专城。探讨它的兴建、发展和变化的历史,对于认识我国封建社会后期城市颇有助益。 

  一、兴建原因和经过
  运城古名潞村,位于山西南部,濒临河东盐池。河东盐池又名解池,是一个古老的天然结盐之地。北魏郦道元《水经注》载:“池水东西七十里,南北十七里。紫色澄亭,潭而不流。水中食盐,自然印成。朝取夕复,终无减损。”由于盐是人们生活的必需品,所以古代汉民族的发展,一直和盐有着密切的关系。传说尧都平阳、舜都蒲坂、禹都安邑,这三个都城都在盐池附近。古代因盐池之利而修筑城堡也很早、春秋时晋国的谷奇食采于苦城。苦读盐,盐即河东盐,苦城是以盐为城名,战国秦昭襄王十一年(前 304)。“齐、韩、魏、赵、宋、中山五国共攻秦,至盐氏而还”,这里的盐氏也是城名,是以氏为名。汉代司盐都尉设置于潞村,所以又名司盐城。唐大历年间(776——779),也曾经设治于潞村。不过,上述城堡规模都不大,以后都荒废了。
  元末在潞村筑城,是先建运司而后筑城。元初,潞村尚是“弹丸一乡镇。”元太宗八年(1236),盐运使姚行简绘图献议后,始“芟莽夷榛”,立运司于潞村。至元年间(1264——1294)曾一度迁司于解州,后又迁回。延佑年间(1314—1320)潞村更名为圣惠镇,其时虽尚无城垣,但在潞村已渐筑有池神庙、学宫、谯楼和隶役处所。至正十六年(1356),那海德俊任盐运使时始筑城,初名凤凰城,后因是盐运司所在地,而名运城。此即运城兴建之始。
  运城初建时比较简陋。城垣周长一千七百丈,筑土为墙,门有五,各构简易城楼。门的内外左右筑有军庐、稽察所,是巡警稽察所在处。城四角各筑烽火屋,是觇伺防御之所。诚于八月开工,是时“丁夫星布,畚插云集”,除庶民输财赴役者外,另有兵丁二千五百人参加,共历时五个月,于当年十二月峻工。
  元政府为什么要在运城设司筑城呢?
  其原因有二:
  第一是封建盐政的需要。河东盐利历来是封建政府的重要财政入项,所以“历代治鹾皆设官司,以为经理”。不过,元代以前“榷沽之政,而或入少府,或归大农,或隶度支,即行榷之吏大约分摄于军州郡邑之卒幕,未置专廨”,故“解盐多莅治于解州”。可是,元代“盐为诸赋之首,解之盐泽又诸鹾之首”;“会其岁之入,以缗计者二千万”,“租赋外,惟以盐课佐经费”。于是,元政府出于控制池盐业,搜刮盐课的需要,建立了一套庞大的盐政官僚机构——河东都转运盐使司,专门管理河东盐政,搜刮盐课。由于盐务繁杂,“解州城小,且偏处一隅,鞭长莫及”,因此,“为掌榷近便”而“徙运司于路村”。此即运城建司之因。
  第二是阶级斗争的需要。元末,由于全国各族人民反抗元政府统治的斗争不断深入,蒙古军事贵族的统治已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。面对这一状况,元政府为了镇压劳动人民的反抗和保护盐政官吏自身的安全,而筑城于潞村。元人黄觉说:潞村“室庐联骈,楼阁辉映。惜乎!散漫纵横,无山溪城隍之固。加以河南不轨之徒。猖狂恣逞,阖镇之民,宵肝蹙额。止以天堑为倚,倘有不虞何可以生?”故当务之急“莫先城事。”明人许赞又说:“城何义,曰盛也;城何盛,以盛民也,民何以盛,曰盛之以图安也。……河东运司山川开盐池之利,地土负猗顿之富。士庶丛萃,官署森列。……官立而驭御宜严,此城河东之要义也。”
  但是,“天下盐治不一,举无专城,河东何以独有专城?”旧史称,其它盐区未筑城是因为“煮海者商灶延绵沙际,千里相望,如淮浙长芦皆非一州一邑之地,故但居要以临之,而所附则皆通大邑,已有提纲挚领之势” 。而河东池盐生产集中,潞村地理适中,筑城于潞村便于管理。所以,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,运城便应运而生了。
  由上观之,运城是封建统治者为了控制池盐业,搜刮盐课,镇压劳动人民的反抗,保护统治者自身安全的目的而兴建。这和西欧中世纪以来的城市,由于工商业的发展,是“由获得自由的农奴重新建立起来的”,显然是不同的。   

  二、城市的发展和封建性的加强
  运城建成后不多年,元代即灭亡了。运城的发展主要是在明清两代,特别是明代前期。而且,这一发展过程,主要是封建性加强的过程。对此,可以从以下几方面看出。
  第一在盐政机构的设置上,明初沿元制,设立了河东都转运盐使司。由盐运使总理河东盐政,同时整顿和充实了下属官吏。成化九年(1473)明政府又增派巡盐御史驻运城,以监临盐政。清初沿明制。这样,封建政府就从行政组织上加强和充实了封建盐政官僚机构。 
  第二在军事力量的配备上,明初在运城设射手50名,正德年间(1506~1521)为了防御刘大、刘七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入境,曾添设这盐壮、市壮800名,民壮600名,吏农有膂力者200名,共分为六营。天启年间(1621——1627)又增兵160名,由把总一员领之。此后,复增兵300名,由守备一员领之。崇祯年间(1628——1644)再增兵50名.这样,封建政府就从军事上加强了对运城地方的控制。
  第三在城垣防御的设施上,明朝政府在元代的基础上又不断进行了扩建。如天顺二年(1458)把原有的五门改为四门(东门称放晓、西门称留晖、南门称聚宝、北门称迎渠)。正德六年(1511)增高城垣。嘉靖年间(1522——1560)先后建东、西、北、南城垣,并在城四角增望楼。崇祯年间(1628——1644)又先后增设敌台守望工具。这样,封建政府就从城垣设施上把运城变成了一座封建城堡。
  第四在城市建筑上,明清政府按照封建等级制进行了规划和有计划的修建,“其它署则巡盐察院居其中,左鼓楼,而右谯楼,运司、分司文武各员皆在城内街场棋布,衙署星罗,仓库坛庙无不备具”。城内设九坊,总分四街。“坊为商民所错处,而集则粒食所聚之场”。九坊是:厚德、和睦、宝泉、货殖、荣恩、贤良、甘泉、、永丰、里仁。四街按东西南北方位而名,俗呼四关,是城内规定的集市之处。这样,封建政府又从城市规划和建筑上加强了封建等级制。
  第五在城市体制上,明清时代运城“其地虽属安邑县辖”,但是,除“一切编户保甲悉于安(邑)就理”外,其盐政并不在县政治范围内,而体制自备,“学校、官师武备、坊市保甲及报祭宾兴诸典礼,俨与邑等”。这样,封建政府就从城市设置上,使运城成为封建统治机构的一个组成部分。
  第六在盐业政策上,明政府不仅以运城为强迫附近州县盐丁进行徭役性劳动的中心地,而且明政府和清政府都以运城为中心,在河东池盐运销地区实施禁榷制度,阻碍池盐民间工商业的发展。这样,运城就成为封建政府在河东池盐产运销地区的封建盐政中心。
  第七在文化教育上,明清政府都设官办儒学机构于运城。《明会要》载:“河东又设都转运司儒学,制如府”。此外,封建政府还设宏运书院,“隶商籍子弟”;设河东书院,准送“民籍生童”。所以,运城“人以科目起者,明以来称极盛,自永乐迄今孝廉无虑数百人,其成进士者亦后先相望” 。这样,封建政府就以运城为据点,通过宣传陈腐儒学。不仅禁锢着新思想的发展,而且为封建政权培养了一批效忠皇帝的封建文人。 不难看出,运城是在封建政府有目的、有计划的控制下发展起来的,它是地主阶级实施封建盐政以及维护其统治的一个封建经济、军事、文化城堡。这和西欧中世纪以来具有自治权力的工商业城市,显然是不同的。

  三、新的变化的开端
  尽管运城是由封建政府兴建,并在其严密控制下的一个封建化城市。但是,由于“历史过程中决定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”,明中叶以来,特别是清前期,随着社会生产力和商品经济的发展,运城在工商业、人口结构、意识形态和对社会的作用上,也开始发生了变化。这些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 第一、池盐工商业的发展。元代池盐生产是人力捞采自然结盐。明初改变为“且种且漉”。所谓种,即采用垦畦浇晒法。此法原创于唐代,主要是人力垦地为畦,引入池中卤水,经过加工而晒制成盐。所谓漉,即人力捞采自然结盐。明初采用“且种且漉”,在生产方法上已比元代有了一定的进步。明中叶以来,随着池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矛盾的加剧,盐丁对官办池盐业徭役劳动的不断反抗,造成官办池盐生产经常不敷配运,以致明政府不得不允许商民直接到盐池浇晒或捞采,这样就在官办池盐业中出现了商民自备工本生产的又一种经营形式。尽管这一经营形式其产品尚为官商伙分,仍然是封建性质的生产。然而,由于这一经营形式,商民获利增加,生产积极性较高,不仅增加了池盐生产,而且为池盐生产经营形式的进一步变革创造了条件。入清以来,池盐生产专事畦种。这一生产方法经过历代劳动人民的不断总结和提高。在清代已成为一套比较科学的生产方法。在这种情况下,继续强迫盐丁进行徭役劳动的官办池盐手工业,已经成为池盐生产进一步发展的障碍。因而,在盐丁逃亡和其它各种反抗斗争的打击下,在明代商民自备工本生产的基础上,清初又演进为“畦归商种”新的经营形式。所谓“畦归商种”,就是池盐生产由官办改为商办,畦地统由商人负责经营垦种;政府取消编籍盐丁,由商人雇佣盐工来进行生产。这样,商人“各建作坊于池之北阜下,凡碓铠釜灶之类皆备焉,日具饮食,出重资雇作头,募民而治畦事,得寸则寸,得尺则尺,虽所费不无浩繁,而亦能大偿其愿”。据统计,清前期投资池盐生产的商人共有寡400多户,其中投资较多,占有两号以上畦地的商人有40多户。其作坊规模,“每岁浇晒之时,工作人夫盈千累万”。商人各自指挥自己雇佣的盐工进行生产,已开始具有马克思指出的资本主义生产起点的特征,产生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。
  第一、池盐运销,明初是实行以物易盐的开中制。明中叶以来,改变为纳银凭引运销后,大大活跃了商人货币资本。旧史称“始维时盐利倍增”,弘治年间(1488——1505),商人“固难免于名姓之乘除,而历载考籍大约不离乎五百家”。到了清代,池盐生产由官办改为商办后,随着生产和运销业务的扩大,商人在清前期又分化为专事运销的商人——运商;专事生产的商人——坐商,进一步推动了池盐业运销的发展。据统计,清乾隆年间(1736——1795)池盐运销秦晋豫三省 119州县,运城已成为“三省商民群萃”之地。
  第二、其它商业部门的发展。运城所在区域位于黄河中下游间土河湾的三角地带,是山西气温土沃、物产丰富、经济繁荣的地区。晋南盛产麦,晋东南盛产谷,都有着提供商品粮的潜力。潞安府的绸,是明代“号称利薮”的商品生产。煤炭则“霍、吉二州及临汾、洪洞、浮山、赵城、汾西、岳阳、翼城、灵石等县俱出”。阳城民营“铁冶甚多”。这些较为发达的农业、手工业,都为运城经济的繁荣提供了有利件条。明中叶以来,随着运城居民生活的需要,运城的粮食等商业部门都有了较快的发展。清初,运城城内的集场由明代的东西北三关轮集,改变为四关轮集。雍正时(1723——1735),“东西北三关各设粮店,而北关为盛”。集市和店铺的商品也十分丰富,旧史称:“顾商贾聚处,百货骈集,珍瑰罗列,见于无物不有”。清人郭书俊有诗云:“居人艳说凤凰城,百货纷纭闹市声,向晚葡萄有酒熟,醉乡有梦不分明”。所以运城有“五方物产,即为运城物产”之称。这时的运城,“富商大贾,游客山人,骈肩接踵”,已十分繁荣。
  第三、运城人口的发展。元末明初,运城的人口主要是官吏兵丁。此后,逐渐发生变化。明中叶“商贾之懋迁,羁人之旅食与夫工执业、民赴役者,纷纷然皆都于路村”。到清代前期,运城已是“商民辐辏,烟火万家”,“人集五万”。人口结构,按其经济状况大体可分为:1.上等人户。包括纲总(运商总目)、大坐商、大粮商、缙绅等。据旧史载:“安邑缙绅,运城居半”。2.中等人户。诸如小坐商、斗户(一般粮商)、揽户、牙人等。小坐商是资金较少之油盐生产作坊主,他们“畦地租自他人,措资浇晒”。而揽户、牙人则是他们之中富有时代特色之流辈。三、下等人户。由于运城是“浇晒人夫聚集……之所”,所以制盐人夫很多,他们是下等人户中的主要成员。这些人大多来自附近州县,但也有不少“外来工作的人夫”。他们生活都很贫困,所以运城“穷民乞丐甚多”。 上述三种人都是围绕池盐业进行生产或商业活动,有着大致类似的经济利益,并在逐步形成城市人口共同体。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他们是近代市民阶级的先驱。 
   第四、意识形态上的变化。元末明初的运城,是封建等级制和儒学道德占着绝对统治地位。但是明中叶以来,特别是清前期,金钱欲已在开始支配人们的思想,并正改变着社会风尚。所谓缙绅之家不外乎“或以科第奋迹,或以货郎起家”,经商已作为他们致富的主要途径。而普通百姓“率趋盐利,握算佣工,不务本业”,同时,商民“乘间策肥争奢斗靡”,“相习成风”。金钱欲正在冲击着封建等级和儒学道德观念。
  第五、对附近乡村自然经济的影响。如前所述,元末明初的运城是河东池盐运销地区封建盐政的中心。是管理附近州县盐丁进行徭役劳动的中心。但是明中叶以来,特别是清前期,随着运城池盐生产经营形式的改变,编籍盐户的裁革、雇佣劳动的实行,附近乡村出现了“遂令此间人,不省重农桑,以池为世业,以盐充储儋”的状况。过去“穷人无所归,皆食力于农,今大半为商所在,而农事不问”,并成为专门出卖劳动力的盐工、车夫等,从而使雇佣劳动在这一带有了较快的发展,促进了附近乡村自然经济的分化和瓦解。 运城兴起后,附近解州、安邑县皆日渐衰落。明人袁翱说:人们“纷纷然告都于路村,而居解(州)之民浸以凋落”。《安邑县志》载:“清季因运城盐客丛集,市民繁居,本(安)邑渐形零落,仅成为县政中心,商肆居民不见增益,游观者或诮为荒堡”。所以,清代前期的运城,已不仅是秦晋豫三省的池盐集散地,而且是“晋省一都会”,在山西已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。 
  从上可见,明中叶以来特别是清前期,运城在经济、人口、意识形态等方面,已出现一些变件,这些变化虽然只是开始,尚处于萌芽阶段,但这些变化从背离封建制度这个意义上看,和西欧中世纪以来城市的发展是在“城乡对立中进行的”,却有着类似之处。 总之,从运城的发展史可见,它具有中国封建社会后期城市的特点。它不同于西欧中世纪以来的城市,即既不是因工商业的发展而建,又没有城市自治权,而是封建国家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。笔者认为,上述不同之处,正是中国古代城市封建性长期延续的一个重要原因。另一方面,从明中叶以来,特别是清前期,运城在经济领域和意识形态方面发生的变化,已经蕴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性质。而运城的这个变化,又反映了我国封建社会的后期,一些城市已经开始发生新的变化。
三、地理
运城地区位于山西省西南端,黄河中游北干流以东,与河南,陕西隔河相望。国土总面积14236.5平方公里。 
四、气候
该区属暖温带半干旱大陆性季风气候。其基本特征是:气候温和,冬寒夏暖,热量资源充足,夏秋雨水丰沛、光能、风能较丰富。
五、人文
运城的风情丰富多彩,民间社火 ,本区民间社火历史悠久,源远流长。据闻喜、新绛、稷山、芮城、运城等县(市)出土的汉、晋、唐、宋、金、元各代的杂俑、舞俑、戏俑文物考证,汉代桐乡(今闻喜县)、曲沃民间即有耍一类的社火流行;唐宋直至金元时期,本区各县民间社火已很盛行,社火种类由杂耍扩大到音(锣鼓、花鼓)、舞蹈(狮舞、龙舞)、体育(武术、高跷)、观赏(冰山、抬阁)等,内容更加丰富,场面亦更加壮观。旧时社火多在传统节日(元宵节、端阳节、重阳节)、迎神赛社、春祈秋报会和喜庆之时(祝寿、婚礼)举行。新中国成立以后,各类社火在原有基础上普遍发展年提高,每逢传统节日,成为群众文化活动的主要形式。人民群众亦用这种传统的民间娱乐形式庆祝国庆节、建军节、劳动节等,或为各种重大工程开工典礼、竣工剪彩、商贸活动助兴。本区流行较为普遍且具有地方特色的民间社火种类有: 

锣鼓 :流行于全区城镇乡村,多用于喜庆、迎神、赛社、丧葬等。乐器配置以鼓、锣、钗、钹为主,辅以小钗、云锣、爆鼓(一种手持小鼓)等。敲打套数及演奏风格因地而异。绛州(即新绛县)锣鼓以鼓乐为主,代表曲目《秦王点兵》誉满华夏,并应邀赴香港、东南亚及北欧一些国家表演。运城市东郭乡、北相镇的锣鼓气势宏大,节奏紧促,代表曲目《关公战蚩尤》驰名省内外。河津市以汾北锣鼓为佳,一个表演队少则数十人,多则数百人,演奏员古代武士装束,指挥者手持两米左右长竿,竿头饰以绒球、彩绸,锣鼓声起,听似山洪出谷,响雷震耳,看如遣兵布阵,壮烈撕杀,代表曲目有《乱刮风》、《风搅雪》、《狮子滚绣球》等。此外,万荣县丁樊、埝底锣鼓队、闻喜县宋店锣鼓队、平陆县张店锣鼓队也都颇有名气。 

高跷 :俗称“踩拐子”,流行于全区城镇乡村。表演者踩着有踏脚装置的木质器具(俗称拐子),化妆成各种神话、传说、传统戏曲人物或现代剧人物,在锣鼓伴奏下舞蹈行进。拐子高低不等,低者1-1.5米,高者2-3米。表演形式有单拐、双拐,亦有3人4拐的。表演特技有上高桌、劈八叉等。临猜县临晋镇西关表演的《赶驴》堪称一绝:妻骑驴挎篮,夫执鞭赶驴,不慎跌倒,妻抛彩练与夫,各伸一腿相对,妻用力拉,夫即迅起,二人相视一笑,复继续前行。运城、永济、万荣、垣曲等县(市)的高跷表演亦各有特色,颇受群众欢迎。 

花鼓:流行于全区城乡,以万荣、闻喜两县的花鼓声誉较高。据传,花鼓起源于唐,兴盛于宋。表演时除一人打鼓外,另有一唱曲者,称为“伞头”,还有10多位女郎击云锣伴奏。击鼓者有三种姿势:低鼓,即腰系鼓;高鼓,即胸前鼓;多鼓,即系鼓于头部、胸部、肩部、腿部,多者可达7-8个鼓。击鼓时讲究舞姿优美,鼓点响亮。花鼓的套子很多,有“一点油”、“风搅雪”“干炒豆”、“狗嘶咬”、“紧三锤”、“慢三锤”等。走圆场时有“白菜卷心”、“龙摆尾”“踏四角”、“十“十字花”、“蝉脱皮”、“倒推磨”等路数。在击鼓的技术上有掏腰、掏腿、绕膝及种种高难度动作,如“狮子滚绣球”、“秦王背剑”、“凤凰双展翅”等。地域不同,花鼓风格亦有差异。在万荣县的花鼓中即有西南乡、东南乡、北乡之别,西南乡节奏紧促,动作跳跃;东南乡节奏缓慢,动作诙谐;北乡则稳健大方。已故的著名花鼓艺人有闻喜县的尹廷炎、万荣县的王天福、畅春生等。王天福之徒田金川深谙其师技艺之妙,曾多次赴省城、进北京表演,受到周恩来、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,并拍摄成电影、电视片向全国播放。 

龙灯:本区的龙灯起源于汉代,亦称“耍龙灯”。龙灯用竹蔑、彩绢扎糊,上面制做勾画出龙鳞、龙头、龙角,造形逼真,形象威武。龙嘴内能喷火者称为“火龙”,能喷水者称为“水龙”。一条龙灯首身分成若干节,每节安一长柄,由耍龙灯者操持。每节龙身内点燃一支蜡烛,整条龙长达20余米。表演时多在元宵节夜间,由20-30名操持者统一协调,互相配合,做卷曲、翻滚、腾跃等动作,在锣鼓的伴奏下,或沿街行进,或在广场转圈表演,气势宏大、壮观。 1989年,绎县民间艺术爱好者根据神话与科学原理,对传统的龙灯制做工艺进行改造,采用超轻型材料内充氢气的方法,使龙灯能乘风而起,婉蜒飘逸,扶摇而上,直冲云天,名为“玉龙腾空”。1989年首次试验成功,1990年元宵节在运城表演,此后曾参加第十一届北京亚州运动会开幕式,1997年参加庆祝香港回归活动等,并应邀出访日本,均获得好评。 

水故事 :为闻喜县阜底村独有,源于清初。制作方法是在一大型装置内,以硬纸剪成各种人物、鸟兽、鱼虫及亭台楼阁,并用彩笔描绘,组成一出或几出戏剧故事,固定在特殊的位置上。表演时开启水闸,以水力带动,人物、乌兽一齐动作,十分生动有趣。 

背高 :流行于芮城县、永济市沿黄河一带村镇,又称“背支”。表演者在身上安装一支架子,一根铁棍高过头顶,再在铁棍顶端装上脚踏和一圆形铁圈。表演时将3-5岁幼童装扮成戏剧人物,卡在铁圈里,使之成为固定的造型。一般是一出戏剧人物为一组,在锣鼓伴奏声中,背者跑前跑后,穿插往来,进行表演。亦有背两名幼儿组成一出戏的。 

背冰 :为永济市首阳乡长旺村独有。表演时由一人肩扛丈余长的檩条在前引导,名日“旗杆”。表演人数不限,均不畏严寒,赤脚裸背只穿短裤,身背巨大冰决在锣鼓伴奏下舞蹈行进。这种社火起源于清咸丰、同治年间(1851—1874)。据传长旺村的相福禄任清兵千总时,在茅津渡口与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军作战,清兵在黄河北岸设两道火墙,太平军不畏严寒,身背冰块渡河攻破清兵防线。相福禄佩服太平军的英勇顽强,退役回乡后倡导背冰,一直流传至今。 

冰山 :盛行于河津市城北村。源于隋末唐初,系城北村一工匠所创。冰山的制作颇费工时,必于春节前先做成所设计的大型木质山形,骨架用麻布包扎,倒置后往上泼洒城南莲花池的浓碱水,山架四周各放一台大风车,20多人昼夜轮番扇动,让气温降至零下四五十度,使泼上去的碱水当即层层结冰,成型后再倒置过来进行整形,饰以松枝柏叶、亭台楼阁,成品形似山,质如玉,用大车拉载(今多用汽车)供人观赏。 

转灯 :流行于河津市境内,多在每年元宵节前后夜晚表演。系当地民间艺人根据风车原理研制而成,起源于清光绪年间。开始只有单转或双转,以后逐渐发展到几个、十几个、几十个花灯同时在一个灯架上转动。转灯制作先用竹子扎成骨架,用葵花杆做灯身主体,用麻纸糊成各种花灯,另用厚纸糊成4-5个风轮,安装在每个花灯的中心,灯面上饰以各种剪纸图案。灯的空心处穿一转轴,轴外固定一燃烛柱,使烛光保持平稳达到灯转烛不动的效果。灯架的顶端再饰一雉尾和纸绣球、风哨等,使灯在转动时有色有声,引人注目。表演队伍雄壮,有时多达数百人,各持一灯架,身穿马童装,头扎英雄巾,佩戴马铃,劲吹—口哨,碎步行进。队首由一人持火球向导。整个表演锣鼓震天,唢呐嘹亮,灯光绚丽辉煌,蔚为壮观。河津市的转灯已被收入《中国民间舞蹈集成·山西卷》。 

走兽 :为稷山县北阳城村所独有,相传始于清代。走兽造型奇特,体形庞大,制作复杂,颇为费工。先以麻丝、麻纸、细竹、铁丝、布料缝制绑缚成兽体,并涂以各种颜色,其制做工艺和方法至今密不外传。走兽多达十余种,以奇兽、怪兽居多,如独角兽、麒麟等。数人饰演兽,足踩高跷,身负重荷(兽背上有骑者1-2人),行走时脚步必须协调一致,难度极大。表演时在雄壮的锣鼓伴奏下,列阵行进,气势宏伟壮观。 

焰火 :俗称“放火”,流行于永济、临猗、运城、新绛、芮城、万荣、闻喜等县(市)的部分乡镇和村庄。焰火的规模以火杆数量多少而定,燃放多在广场或街巷。其制作原料以火药、硫磺为主,工艺复杂,颇费工时。火杆有一般火杆和老杆之别。一般火杆装饰简单,有“方城”、“花树”“戏秋千”等样式;老杆高大,装饰内容丰富,有“八仙过海”、“和尚敲钟”、“金猴捣米”等,极尽工巧之能事。各火杆之间用火药线连接,燃放时由低到高,最后至老杆,达到高潮。运 城市安邑火神庙、临猗县城关镇火神庙的焰火声誉颇高,每次燃放都吸引四邻八乡数万民众观赏。 

河灯 流行于平陆县太阳渡沿黄河一带村镇,相传始于唐代,多在每年元宵节夜晚燃放。灯笼制做精美,形状各异,内燃蜡烛或油料,置于木筏之上。元宵之夜,千家竞放,满河通明,灯随波涌,光耀水流,蔚为壮观,引人入胜。 

血故事: 为临猗百俊村所独有。表演者将猪、羊等动物肠子盘于腰间,再通过特种技巧,让刀箭戳穿胸部,或利刃砍伤背部,并涂以血红色,形象逼真,气氛恐怖。因此种社火于人无益,尤不宜少儿观看,新中国建立后已明令禁演 。
六、人文-名人
柳宗元
      柳宗元,字子厚,其先盖河东人。从曾祖?为中书令,得罪武后,死高宗时。父镇,天宝末遇乱,奉母隐王屋山,常间行求养,后徙于吴。肃宗平贼,镇上书言事,擢左卫率府兵曹参军。佐郭子仪朔方府,三迁殿中侍御史。以事触窦参,贬夔州司马。还终侍御史。 
  宗元少精敏绝伦,为文章卓伟精致,一时辈行推仰。第进士、博学宏辞科,授校书郎,调蓝田尉。贞元十九年,为监察御史里行。善王叔文、韦执谊,二人者奇其才。及得政,引内禁近,与计事,擢礼部员外郎,欲大进用。 
  俄而叔文败,贬邵州刺史,不半道,贬永州司马。既窜斥,地又荒疠,因自放山泽间,其堙厄感郁,一寓诸文,仿《离骚》数十篇,读者咸悲恻。雅善萧亻免,诒书言情曰: 
  仆向者进当臲卼不安之势,平居闭门,口舌无数,又久兴游者,岌岌而操其间。其求进而退者,皆聚为仇怨,造作粉饰,蔓延益肆。非的然昭晰、自断于内,孰能了仆于冥冥间哉?仆当时年三十三,自御史里行得礼部员外郎,超取显美,欲免世之求进者怪怒媢疾,可得乎?与罪人交十年,官以是进,辱在附会。圣朝宽大,贬黜甚薄,不塞众人之怒,谤语转侈,嚣嚣嗷嗷,渐成怪人。饰智求仕者,更詈仆以悦仇人之心,日为新奇,务相悦可,自以速援引之路。仆辈坐益困辱,万罪横生,不知其端,悲夫!人生少六七十者,今三十七矣,长来觉日月益促,岁岁更甚,大都不过数十寒暑,无此身矣。是非荣辱,又何足道!云云不已,祗益为罪。 
  居蛮夷中久,惯习炎毒,昏眊重膇,意以为常。忽遇北风晨起,薄寒中体,则肌革惨懔,毛发萧条,瞿然注视,怵惕以为异候,意绪殆非中国人也。楚、越间声音特异,鴂舌啅噪,今听之恬然不怪,已与为类矣。家生小童,皆自然哓哓,昼夜满耳;闻北人言,则啼呼走匿,虽病夫亦怛然骇之。出门见适州闾市井者,其十八九杖而后兴。自料居此,尚复几何,岂可更不知止,言说长短,重为一世非笑哉?读《易·困卦》至“有言不信,尚口乃穷”,往复益喜,曰:“嗟乎!余虽家置一喙以自称道,诟益甚耳。”用是更乐喑默,与木石为徒,不复致意。 
  今天子兴教化,定邪正,海内皆欣欣怡愉,而仆与四五子者,沦陷如此,岂非命欤?命乃天也,非云云者所制,又何恨?然居治平之世,终身为顽人之类,犹有少耻,未能尽忘。傥因贼平庆赏之际,得以见白,使受天泽余润,虽朽枿败腐不能生植,犹足蒸出芝菌,以为瑞物。一释废锢,移数县之地,则世必曰罪稍解矣。然后收召魂魄,买土一廛为耕氓,朝夕歌谣,使成文章,庶木鐸者采取,献之法宫,增圣唐大雅之什,虽不得位,亦不虚为太平人矣。 
  又诒京兆尹许孟容曰: 
  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善,始奇其能,谓可以共立仁义,裨教化。过不自料,勤勤勉励,唯以忠正信义为志,兴尧、舜、孔子道,利安元元为务,不知愚陋不可以强,其素意如此也。末路厄塞臲卼,事既壅隔,很忤贵近,狂疏缪戾,蹈不测之辜。今党与幸获宽贷,各得善地,无公事,坐食奉禄,德至渥也。尚何敢更俟除弃废痼,希望外之泽哉?年少气锐,不识几微,不知当否,但欲一心直遂,果陷刑法,皆自所求取,又何怪也? 
  宗元于众党人中,罪状最甚,神理降罚,又不能即死,犹对人语言,饮食自活,迷不知耻,日复一日。然亦有大故。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,代为冢嗣,今抱非常之罪,居夷獠之乡,卑湿昏雾,恐一日填委沟壑,旷坠先绪,以是怛然痛恨,心骨沸热。茕茕孤立,未有子息,荒陬中少士人女子,无与为婚,世亦不肯与罪人亲昵,以是嗣续之重,不绝如缕。每春秋时飨,孑立捧奠,顾眄无后继者,懔懔然欷歔惴惕,恐此事便已,摧心伤骨,若受锋刃。此诚丈人所共闵惜也。先墓在城南,无异子弟为主,独托村邻。自谴逐来,消息存亡不一至,乡闾主守固以益怠。昼夜哀愤,惧便毁伤松柏,刍牧不禁,以成大戾。近世礼重拜扫,今阙者四年矣。每遇寒食,则北向长号,以首顿地。想田野道路,士女遍满,皁隶庸丐,皆得上父母丘墓;马医、夏畦之鬼,无不受子孙追养者。然此已息望,又何以云哉?城西有数顷田,树果数百株,多先人手自封植,今已荒秽,恐便斩伐,无复爱惜。家有赐书三千卷,尚在善和里旧宅,宅今三易主,书存亡不可知。皆付受所重,常系心腑,然无可为者。立身一败,万事瓦裂,身残家破,为世大僇。是以当食不知辛咸节适,洗沐盥漱,动逾岁时,一搔皮肤,尘垢满爪,诚忧恐悲伤,无所告诉,以至此也。 
  自古贤人才士,秉志遵分,被谤议不能自明者,以百数。故有无兄盗嫂,娶孤女挝妇翁者。然赖当世豪杰分明辨列,卒光史册。管仲遇盗,升为功臣;匡章被不孝名,孟子礼之。今已无古人之实为而有诟,欲望世人之明己,不可得也。直不疑买金以偿同舍;刘宽下车,归牛乡人。此诚知疑似之不可辩,非口舌所能胜也。郑詹束缚于晋,终以无死;钟仪南音,卒获返国;叔向囚虏,自期必免;范痤骑危,以生易死;蒯通据鼎耳,为齐上客;张苍、韩信伏斧锧,终取将相;邹阳狱中,以书自治;贾生斥逐,复召宣室;儿宽摈厄,后至御史大夫;董仲舒、刘向下狱当诛,为汉儒宗。此皆瑰伟博辩奇壮之士,能自解脱。今以恇怯淟涊,下才末伎,又婴痼病,虽欲慷慨攘臂,自同昔人,愈疏阔矣。 
  贤者不得志于今,必取贵于后,古之著书者皆是也。宗元近欲务此,然力薄志劣,无异能解,欲秉笔覙缕,神志荒耗,前后遗忘,终不能成章。往时读书,自以不至牴滞,今皆顽然无复省录。读古人一传,数纸后,则再三伸卷,复观姓氏,旋又废失。假令万一除刑部囚籍,复为士列,亦不堪当世用矣! 
  伏惟兴哀于无用之地,垂德于不报之所,以通家宗祀为念,有可动心者操之勿失。虽不敢望归扫茔域,退托先人之庐,以尽余齿,姑遂少北,益轻瘴疠,就婚娶,求胄嗣,有可付托,即冥然长辞,如得甘寝,无复恨矣! 
  然众畏其才高,惩刈复进,故无用力者。 
  宗元久汩振,其为文,思益深。尝著书一篇,号《贞符》,曰: 
  臣所贬州流人吴武陵为臣言:“董仲舒对三代受命之符,诚然?非邪?”臣曰:“非也。何独仲舒尔,司马相如、刘向、扬雄、班彪、彪子固皆沿袭嗤嗤,推古瑞物以配受命,其言类淫巫瞽史,诳乱后代,不足以知圣人立极之本,显至德,扬大功,甚失厥趣。臣为尚书郎时,尝著《贞符》,言唐家正德受命于生人之意、累积厚久宜享无极之义,本末闳阔。会贬逐中辍,不克备究。”武陵即叩头邀臣:“此大事,不宜以辱故休缺,使圣王之典不立,无以抑诡类、拔正道、表核万代。”臣不胜奋激,即具为书。念终泯没蛮夷,不闻于时,独不为也。苟一明大道,施于人世,死无所憾,用是自决。臣宗元稽首拜手以闻曰: 
  孰称古初,朴蒙空侗而无争,厥流以讹,越乃奋夺,斗怒振动,专肆为淫威?曰:是不知道。惟人之初,总总而生,林林而群。雪霜风雨雷雹暴其外,于是乃知架巢空穴,挽草木,取皮革;饥渴牝牡之欲驱其内,于是乃噬禽兽,咀果谷。合偶而居,交焉而争,睽焉而斗,力大者搏,齿利者啮,爪刚者决,群众者轧,兵良者杀,披披藉藉,草野涂血。在后强有力者出而治之,往往为曹于险阴,用号令起,而君臣什伍之法立。德绍者嗣,道怠者夺。于是有圣人焉,曰黄帝,游其兵车,交贯乎其内,一统类,齐制量,然犹大公之道不克建。于是有圣人焉,曰尧,置州牧四岳,持而纲之,立有德有功有能者,参而维之,运臂率指,屈伸把握,莫不统率;年老,举圣人而禅焉,大公乃克建。由是观之,厥初罔匪极乱,而后稍可为也。而非德不树,故仲尼叙《书》,于尧曰“克明俊德”,于舜曰“濬哲文明”,于禹曰“文命祗承于帝”,于汤曰“克宽克仁,章信兆民”,于武王曰“有道曾孙”。稽揆典誓,贞哉惟兹德,实受命之符,以奠永祀。后之祅淫嚣昏好怪之徒,乃始陈大电、大虹、玄鸟、巨迹、白狼、白鱼、流火之乌以为符,斯皆诡谲阔诞,其可羞也,莫知本于厥贞。 
  汉用大度,克怀于有氓,登能庸贤,濯痍煦寒,以瘳以熙,兹其为符也。而其妄臣,乃下取虺蛇,上引天光,推类号休,用夸诬于无知氓,增以驺虞、神鼎,胁驱纵踊,俾东之泰山、石闾,作大号谓之“封禅”,皆《尚书》所无有。莽、述承效,卒奋骜逆。其后有贤帝曰光武,克绥天下,复承旧物,犹崇《赤伏》,以玷厥德。魏、晋而下,尨乱钩裂,厥符不贞,邦用不靖,亦罔克久,驳乎无以议为也。 
  积大乱至于隋氏,环四海以为鼎,跨九垠以为炉,爨以毒燎,煽以虐焰,其人沸涌灼烂,号呼腾蹈,莫有救止。于是大圣乃起,丕降霖雨,濬涤荡沃,蒸为清氛,疏为泠风,人乃漻然休然,相晞以生,相持以成,相弥以宁。琢斮屠剔膏流节离之祸不作,而人乃克完平舒愉,尸其肌肤,以达于夷途。焚坼抵掎奔走转死之害不起,而人乃克鸠类集族,歌舞悦怿,用抵于元德。徒奋袒呼,犒迎义旅,欢动六合,至于麾下。大盗豪据,阻命遏德,义威殄戮,咸坠厥绪。无刘于虐,人乃并受休嘉,去隋氏,克归于唐,踯躅讴歌,灏灏和宁。帝庸威栗,惟人之为。敬奠厥赋,积藏于下,是谓丰国。乡为义廪,敛发谨饬,岁丁大侵,人以有年。简于厥刑,不残而惩,是谓严威。小属而支,大生而孥,恺悌祗敬,用底于治。凡其所欲,不谒而获;凡其所恶,不祈而息。四夷稽服,不作兵革,不竭货力。丕扬于后嗣,用垂于帝式,十圣济厥治,孝仁平宽,惟祖之则。泽久而逾深,仁增而益高,人之戴唐,永永无穷。 
  是故受命不于天,于其人;休符不于祥,于其仁。惟人之仁,匪祥于天。匪祥于天,兹惟贞符哉!未有丧仁而久者也,未有恃祥而寿者也。商之王以桑谷昌,以雉鸲大,宋之君以法星寿,郑以龙衰,鲁以麟弱,白雉亡汉,黄犀死莽,恶在其为符也?不胜唐德之代,光绍明濬,深鸿尨大,保人斯无疆,宜荐于郊庙,文之雅诗,祗告于德之休。帝曰谌哉!乃黜休祥之奏,究贞符之奥,思德之所未大,求仁之所未备,以极于邦治,以敬于人事。其诗曰: 
  于穆敬德,黎人皇之。惟贞厥符,浩浩将之。仁函于肤,刃莫毕屠。泽于爨,灊炎以澣。勃厥凶德,乃驱乃夷。懿其休风,是煦是吹。父子熙熙,相宁以嬉。赋彻而藏,厚我糗粻。刑轻以清,我完靡伤。贻我子孙,百代是康。十圣嗣于治,仁后之子。子思孝父,易患于己。拱之戴之,神其尔宜。载扬于雅,承天之嘏。天之诚神,宜鉴于仁。神之曷依?宜仁之归。濮钅公于北,祝栗于南,幅员西东,祗一乃心。祝唐之纪,后天罔坠;祝皇之寿,与地咸久。曷徒祝之,心诚笃之。神协人同,道以告之。俾弥亿万年,不震不危。我代之延,永永毘之。仁增以崇,曷不尔思?有号于天,佥曰呜呼,咨尔皇灵,无替厥符! 
  宗元不得召,内闵悼,悔念往吝,作赋自儆曰: 
  惩咎愆以本始兮,孰非余心之所求?处卑污以闵世兮,固前志之为尤。始余学而观古兮,怪今昔之异谋。惟聪明为可考兮,追骏步而遐游。絜诚之既信直兮,仁友蔼而萃之。日施陈以系縻兮,邀尧舜禹之为。上睢盱而混茫兮,下驳诡而怀私。旁罗列以交贯兮,求大中之所宜。 
  曰道有象兮,而无其形。推变乘时兮,与志相迎。不及则殆兮,过则失贞。谨守而中兮,与时偕行。万类芸芸兮,率由以宁。刚柔弛张兮,出入纶经。登能抑枉兮,白黑浊清。蹈乎大方兮,物莫能婴。 
  奉訏谟以植内兮,欣余志之有获。再明信乎策书兮,谓耿然而不惑。愚者果于自用兮,惟惧夫诚之不一。不顾虑以周图兮,专兹道以为服。谗妒构而不戒兮,犹断断于所执。哀吾党之不淑兮,遭任遇之卒迫。势危疑而多诈兮,逢天地之否隔。欲图退而保己兮,悼乖期乎曩昔。欲操术以致忠兮,众呀然而互吓。进与退吾无归兮,甘脂润兮鼎镬。幸皇鉴之明宥兮,累郡印而南适。惟罪大而宠厚兮,宜夫重仍乎祸谪。既明惧乎天讨兮,又幽忄栗乎鬼责。惶惶乎夜寤而昼骇兮,类鹿濩秬之不息。 
  凌洞庭之洋洋兮,溯湘流之沄沄。飘风击以扬波兮,舟摧抑而回邅。日霾曀以昧幽兮,黝云涌而上屯。暮屑窣以淫雨兮,听嗷嗷之哀猿。众鸟萃而啾号兮,沸洲渚以连山。漂遥逐其讵止兮,逝莫属余之形魂。攒峦奔以纡委兮,束汹涌之崩湍。畔尺进而寻退兮,荡洄汩乎沦涟。际穷冬而止居兮,羁累棼以萦缠。 
  哀吾生之孔艰兮,循《凯风》之悲诗。罪通天而降酷兮,不亟死而生为!逾再岁之寒暑兮,犹贸贸而自持。将沈渊而陨命兮,讵蔽罪以塞祸?惟灭身而无后兮,顾前志犹未可。进路呀以划绝兮,退伏匿又不果。为孤囚以终世兮,长拘挛而轗轲。 
  曩余志之脩蹇兮,今何为此戾也?岂贪食而盗名兮,不混同于世也。将显身以直遂兮,众之所宜蔽也。不择言以危肆兮,固群祸之际也。 
  御长辕之无桡兮,行九折之峨峨。却惊棹以横江兮,溯凌天之腾波。幸余死之已缓兮,完形躯之既多。苟余齿之有惩兮,蹈前烈而不颇。死蛮夷固吾所兮,虽显宠其焉加?配大中以为偶兮,谅天命之谓何! 
  元和十年,徙柳州刺史。时刘禹锡得播州,宗元曰:“播非人所居,而禹锡亲在堂,吾不忍其穷,无辞以白其大人,如不往,便为母子永决。”即具奏欲以柳州授禹锡而自往播。会大臣亦为禹锡请,因改连州。 
  柳人以男女质钱,过期不赎,子本均,则没为奴婢。宗元设方计,悉赎归之。尤贫者,令书庸,视直足相当,还其质。已没者,出己钱助赎。南方为进士者,走数千里从宗元游,经指授者,为文辞皆有法。世号“柳柳州”。十四年卒,年四十七。 
  宗元少时嗜进,谓功业可就。既坐废,遂不振。然其才实高,名盖一时。韩愈评其文曰:“雄深雅健,似司马子长,崔、蔡不足多也。”既没,柳人怀之,托言降于州之堂,人有慢者辄死。庙于罗池,愈因碑以实之云。

司马光
 司马光,字君实,陕州夏县人也。父池,天章阁待制。光生七岁,凛然如成人,闻讲《左氏春秋》,爱之,退为家人讲,即了其大指。自是手不释书,至不知饥渴寒暑。群儿戏于庭,一儿登瓮,足跌没水中,众皆弃去,光持石击瓮破之,水迸,儿得活。其后京、洛间画以为图。仁宗宝元初,中进士甲科。年甫冠,性不喜华靡,闻喜宴独不戴花,同列语之曰:“君赐不可违。”乃簪一枝。 
  除奉礼郎,时池在杭,求签苏州判官事以便亲,许之。丁内外艰,执丧累年,毁瘠如礼。服除,签书武成军判官事,改大理评事,补国子直讲。枢密副使庞籍荐为馆阁校勘,同知礼院。中官麦允言死,给卤簿。光言:“繁缨以朝,孔子且犹不可。允言近习之臣,非有元勋大劳而赠以三公官,给一品卤簿,其视繁缨,不亦大乎。”夏竦赐谥文正,光言:“此谥之至美者,竦何人,可以当之?”改文庄。加集贤校理。 
  从庞籍辟,通判并州。麟州屈野河西多良田,夏人蚕食其地,为河东患。籍命光按视,光建:“筑二堡以制夏人,募民耕之,耕者众则籴贱,亦可渐纾河东贵籴远输之忧。”籍从其策;而麟将郭恩勇且狂,引兵夜渡河,不设备,没于敌,籍得罪去。光三上书自引咎,不报。籍没,光升堂拜其妻如母,抚其子如昆弟,时人贤之。 
  改直秘阁、开封府推官。交趾贡异兽,谓之麟,光言:“真伪不可知,使其真,非自至不足为瑞,愿还其献。”又奏赋以风。修起居注,判礼部。有司奏日当食,故事食不满分,或京师不见,皆表贺。光言:“四方见、京师不见,此人君为阴邪所蔽;天下皆知而朝廷独不知,其为灾当益甚,不当贺。”从之。 
  同知谏院。苏辙答制策切直,考官胡宿将黜之,光言:“辙有爱君忧国之心,不宜黜。”诏置末级。 
  仁宗始不豫,国嗣未立,天下寒心而莫敢言。谏官范镇首发其议,光在并州闻而继之,且贻书劝镇以死争。至是,复面言:“臣昔通判并州,所上三章,愿陛下果断力行。”帝沉思久之,曰:“得非欲选宗室为继嗣者乎?此忠臣之言,但人不敢及耳。”光曰:“臣言此,自谓必死,不意陛下开纳。”帝曰:“此何害,古今皆有之。”光退未闻命,复上疏曰:“臣向者进说,意谓即行,今寂无所闻,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,何遽为不祥之事。小人无远虑,特欲仓卒之际,援立其所厚善者耳。‘定策国老’、‘门生天子’之祸,可胜言哉?”帝大感动曰:“送中书。”光见韩琦等曰:“诸公不及今定议,异日禁中夜半出寸纸,以某人为嗣,则天下莫敢违。”琦等拱手曰:“敢不尽力。”未几,诏英宗判宗正,辞不就,遂立为皇子,又称疾不入。光言:“皇子辞不赀之富,至于旬月,其贤于人远矣。然父召无诺,君命召不俟驾,愿以臣子大义责皇子,宜必入。”英宗遂受命。 
  衮国公主嫁李玮,不相能,诏出玮卫州,母杨归其兄璋,主入居禁中。光言:“陛下追念章懿太后,故使玮尚主。今乃母子离析,家事流落,独无雨露之感乎?玮既黜,主安得无罪?”帝悟,降主沂国,待李氏恩不衰。进知制诰,固辞,改天章阁待制兼侍讲、知谏院。时朝政颇姑息,胥史喧哗则逐中执法,辇官悖慢则退宰相,卫士凶逆而狱不穷治,军卒詈三司使而以为非犯阶级。光言皆陵迟之渐,不可以不正。充媛董氏薨,赠淑妃,辍朝成服,百官奉慰,定谥,行册礼,葬给卤簿。光言:“董氏秩本微,病革方拜充媛。古者妇人无谥,近制惟皇后有之。卤簿本以赏军功,未尝施于妇人。唐平阳公主有举兵佐高祖定天下功,乃得给。至韦庶人始令妃主葬日皆给鼓吹,非令典,不足法。”时有司定后宫封赠法,后与妃俱赠三代,光论:“妃不当与后同,袁盎引却慎夫人席,正为此耳。天圣亲郊,太妃止赠二代,而况妃乎?” 
  英宗立,遇疾,慈圣光献后同听政。光上疏曰:“昔章献明肃有保佑先帝之功,特以亲用外戚小人,负谤海内。今摄政之际,大臣忠厚如王曾,清纯如张知白,刚正如鲁宗道,质直如薛奎者,当信用之;猥鄙如马季良,谗谄如罗崇勋者,当疏远之,则天下服。”帝疾愈,光料必有追隆本生事,即奏言:“汉宣帝为孝昭后,终不追尊卫太子、史皇孙;光武上继元帝,亦不追尊钜鹿、南顿君,此万世法也。”后诏两制集议濮王典礼,学士王珪等相视莫敢先,光独奋笔书曰:“为人后者为之子,不得顾私亲。王宜准封赠期亲尊属故事,称为皇伯,高官大国,极其尊荣。”议成,珪即命吏以其手稿为按。既上与大臣意殊,御史六人争之力,皆斥去。光乞留之,不可,遂请与俱贬。 
  初,西夏遣使致祭,延州指使高宜押伴,傲其使者,侮其国主,使者诉于朝。光与吕诲乞加宜罪,不从。明年,夏人犯边,杀略吏士。赵滋为雄州,专以猛悍治边,光论其不可。至是,契丹之民捕鱼界河,伐柳白沟之南,朝廷以知雄州李中祐为不材,将代之。光谓:“国家当戎夷附顺时,好与之计较末节,及其桀骜,又从而姑息之。近者西祸生于高宜,北祸起于赵滋;时方贤此二人,故边臣皆以生事为能,渐不可长。宜敕边吏,疆场细故辄以矢刃相加者,罪之。” 
  仁宗遗赐直百余万,光率同列三上章,谓:“国有大忧,中外窘乏,不可专用乾兴故事。若遗赐不可辞,宜许侍从上进金钱佐山陵。”不许。光乃以所得珠为谏院公使钱,金以遣舅氏,义不藏于家。后还政,有司立式,凡后有所取用,当覆奏乃供。光云:“当移所属使立供已,乃具数白后,以防矫伪。” 
  曹佾无功除使相,两府皆迁官。光言:“陛下欲以慰母心,而迁除无名,则宿卫将帅、内侍小臣,必有觊望。”已而迁都知任守忠等官,光复争之,因论:“守忠大奸,陛下为皇子,非守忠意,沮坏大策,离间百端,赖先帝不听;及陛下嗣位,反覆交构,国之大贼。乞斩于都市,以谢天下。”责守忠为节度副使,蕲州安置,天下快之。 
  诏刺陕西义勇二十万,民情惊挠,而纪律疏略不可用。光抗言其非,持白韩琦。琦曰:“兵贵先声,谅祚方桀骜,使骤闻益兵二十万,岂不震慑?”光曰:“兵之贵先声,为无其实也,独可欺之于一日之间耳。今吾虽益兵,实不可用,不过十日,彼将知其详,尚何惧?”琦曰:“君但见庆历间乡兵刺为保捷,忧今复然,已降敕榜与民约,永不充军戍边矣。”光曰:“朝廷尝失信,民未敢以为然,虽光亦不能不疑也。”琦曰:“吾在此,君无忧。”光曰:“公长在此地,可也;异日他人当位,因公见兵,用之运粮戍边,反掌间事耳。”琦嘿然,而讫不为止。不十年,皆如光虑。 
  王广渊除直集贤院,光论其奸邪不可近:“昔汉景帝重卫绾,周世宗薄张美。广渊当仁宗之世,私自结于陛下,岂忠臣哉?宜黜之以厉天下。”进龙图阁直学士。 
  神宗即位,擢为翰林学士,光力辞。帝曰:“古之君子,或学而不文,或文而不学,惟董仲舒、扬雄兼之。卿有文学,何辞为?”对曰:“臣不能为四六。”帝曰:“如两汉制诏可也;且卿能进士取高第,而云不能四六,何邪?”竟不获辞。 
  御史中丞王陶以论宰相不押班罢,光代之,光言:“陶由论宰相罢,则中丞不可复为。臣愿俟既押班,然后就职。”许之。遂上疏论修心之要三:曰仁,曰明,曰武;治国之要三:曰官人,曰信赏,曰必罚。其说甚备。且曰:“臣获事三朝,皆以此六言献,平生力学所得,尽在是矣。”御药院内臣,国朝常用供奉官以下,至内殿崇班则出;近岁暗理官资,非祖宗本意。因论高居简奸邪,乞加远窜。章五上,帝为出居简,尽罢寄资者。既而复留二人,光又力争之。张方平参知政事,光论其不叶物望,帝不从。还光翰林兼侍读学士。 
  光常患历代史繁,人主不能遍鉴,遂为《通志》八卷以献。英宗悦之,命置局秘阁,续其书。至是,神宗名之曰《资治通鉴》,自制《序》授之,俾日进读。 
  诏录颍邸直省官四人为阁门祗候,光曰:“国初草创,天步尚艰,故御极之初,必以左右旧人为腹心耳目,谓之随龙,非平日法也。阁门祗候在文臣为馆职,岂可使厮役为之。” 
  西戎部将嵬名山欲以横山之众,取谅祚以降,诏边臣招纳其众。光上疏极论,以为:“名山之众,未必能制谅祚。幸而胜之,灭一谅祚,生一谅祚,何利之有;若其不胜,必引众归我,不知何以待之。臣恐朝廷不独失信谅祚,又将失信于名山矣。若名山余众尚多,还北不可,入南不受,穷无所归,必将突据边城以救其命。陛下不见侯景之事乎?”上不听,遣将种谔发兵迎之,取绥州,费六十万,西方用兵,盖自此始矣。 
  百官上尊号,光当答诏,言:“先帝亲郊,不受尊号。末年有献议者,谓国家与契丹往来通信,彼有尊号我独无,于是复以非时奉册。昔匈奴冒顿自称‘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’,不闻汉文帝复为大名以加之也。愿追述先帝本意,不受此名。”帝大悦,手诏奖光,使善为答辞,以示中外。 
  执政以河朔旱伤,国用不足,乞南郊勿赐金帛。诏学士议,光与王珪、王安石同见,光曰:“救灾节用,宜自贵近始,可听也。”安石曰:“常衮辞堂馔,时以为衮自知不能,当辞位不当辞禄。且国用不足,非当世急务,所以不足者,以未得善理财者故也。”光曰:“善理财者,不过头会箕敛尔。”安石曰:“不然,善理财者,不加赋而国用足。”光曰:“天下安有此理?天地所生财货百物,不在民,则在官,彼设法夺民,其害乃甚于加赋。此盖桑羊欺武帝之言,太史公书之以见其不明耳。”争议不已。帝曰:“朕意与光同,然姑以不允答之。”会安石草诏,引常衮事责两府,两府不敢复辞。 
  安石得政,行新法,光逆疏其利害。迩英进读,至曹参代萧何事,帝曰:“汉常守萧何之法不变,可乎?”对曰:“宁独汉也,使三代之君常守禹、汤、文、武之法,虽至今存可也。汉武取高帝约束纷更,盗贼半天下;元帝改孝宣之政,汉业遂衰。由此言之,祖宗之法不可变也。”吕惠卿言:“先王之法,有一年一变者,‘正月始和,布法象魏’是也;有五年一变者,巡守考制度是也;有三十年一变者,‘刑罚世轻世重’是也。光言非是,其意以风朝廷耳。”帝问光,光曰:“布法象魏,布旧法也。诸侯变礼易乐者,王巡守则诛之,不自变也。刑新国用轻典,乱国用重典,是为世轻世重,非变也。且治天下譬如居室,敝则修之,非大坏不更造也。公卿侍从皆在此,愿陛下问之。三司使掌天下财,不才而黜可也,不可使执政侵其事。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,何也?宰相以道佐人主,安用例?苟用例,则胥吏矣。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,何也?”惠卿不能对,则以他语诋光。帝曰:“相与论是非耳,何至是。”光曰:“平民举钱出息,尚能蚕食下户,况悬官督责之威乎!”惠卿曰:“青苗法,愿取则与之,不愿不强也。”光曰:“愚民知取债之利,不知还债之害,非独县官不强,富民亦不强也。昔太宗平河东,立籴法,时米斗十钱,民乐与官为市。其后物贵而和籴不解,遂为河东世世患。臣恐异日之青苗,亦犹是也。”帝曰:“坐仓籴米何如?”坐者皆起,光曰:“不便。”惠卿曰:“籴米百万斛,则省东南之漕,以其钱供京师。”光曰:“东南钱荒而粒米狼戾,今不籴米而漕钱,弃其有余,取其所无,农末皆病矣!”侍讲吴申起曰:“光言,至论也。”
 它日留对,帝曰:“今天下汹汹者,孙叔敖所谓‘国之有是,众之所恶’也。”光曰:“然。陛下当论其是非。今条例司所为,独安石、韩绛、惠卿以为是耳,陛下岂能独与此三人共为天下邪?”帝欲用光,访之安石。安石曰:“光外托劘上之名,内怀附之下实。所言尽害政之事,所与尽害政之人,而欲置之左右,使与国论,此消长之大机也。光才岂能害政,但在高位,则异论之人倚以为重。韩信立汉赤帜,赵卒气夺,今用光,是与异论者立赤帜也。” 
  安石以韩琦上疏,卧家求退。帝乃拜光枢密副使,光辞之曰:“陛下所以用臣,盖察其狂直,庶有补于国家。若徒以禄位荣之,而不取其言,是以天官私非其人也。臣徒以禄位自荣,而不能救生民之患,是盗窃名器以私其身也。陛下诚能罢制置条例司,追还提举官,不行青苗、助役等法,虽不用臣,臣受赐多矣。今言青苗之害者,不过谓使者骚动州县,为今日之患耳。而臣之所忧,乃在十年之外,非今日也。夫民之贫富,由勤惰不同,惰者常乏,故必资于人。今出钱贷民而敛其息,富者不愿取,使者以多散为功,一切抑配。恐其逋负,必令贫富相保,贫者无可偿,则散而之四方;富者不能去,必责使代偿数家之负。春算秋计,展转日滋,贫者既尽,富者亦贫。十年之外,百姓无复存者矣。又尽散常平钱谷,专行青苗,它日若思复之,将何所取?富室既尽,常平已废,加之以师旅,因之以饥馑,民之羸者必委死沟壑,壮者必聚而为盗贼,此事之必至者也。”抗章至七八,帝使谓曰:“枢密,兵事也,官各有职,不当以他事为辞。”对曰:“臣未受命,则犹侍从也,于事无不可言者。”安石起视事,光乃得请,遂求去。 
  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。宣抚使下令分义勇戍边,选诸军骁勇士,募市井恶少年为奇兵;调民造干Я,悉修城池楼橹,关辅骚然。光极言:“公私困敝,不可举事,而京兆一路皆内郡,缮治非急。宣抚之令,皆未敢从,若乏军兴,臣当任其责。”于是一路独得免。徙知许州,趣入觐,不赴;请判西京御史台归洛,自是绝口不论事。而求言诏下,光读之感泣,欲嘿不忍,乃复陈六事,又移书责宰相吴充,事见《充传》。 
  葵天申为察访,妄作威福,河南尹、转运使敬事之如上官;尝朝谒应天院神御殿,府独为设一班,示不敢与抗。光顾谓台吏曰:“引蔡寺丞归本班。”吏即引天申立监竹木务官富赞善之下。天申窘沮,即日行。 
  元丰五年,忽得语涩疾,疑且死,豫作遗表置卧内,即有缓急,当以畀所善者上之。官制行,帝指御史大夫曰:“非司马光不可。”又将以为东宫师傅。蔡确曰:“国是方定,愿少迟之。”《资治通鉴》未就,帝尤重之,以为贤于荀悦《汉纪》,数促使终篇,赐以颍邸旧书二千四百卷。及书成,加资政殿学士。凡居洛阳十五年,天下以为真宰相,田夫野老皆号为司马相公,妇人孺子亦知其为君实也。 
  帝崩,赴阙临,卫士望见,皆以手加额曰:“此司马相公也。”所至,民遮道聚观,马至不得行,曰:“公无归洛,留相天子,活百姓。”哲宗幼冲,太皇太后临政,遣使问所当先,光谓:“开言路。”诏榜朝堂。而大臣有不悦者,设六语云:“若阴有所怀;犯非其分;或扇摇机事之重;或迎合已行之令;上以徼幸希进;下以眩惑流俗。若此者,罚无赦。”后复命示光,光曰:“此非求谏,乃拒谏也。人臣惟不言,言则入六事矣。”乃具论其情,改诏行之,于是上封者以千数。 
  起光知陈州,过阙,留为门下侍郎。苏轼自登州召还,缘道人相聚号呼曰:“寄谢司马相公,毋去朝廷,厚自爱以活我。”是时天下之民,引领拭目以观新政,而议者犹谓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”,但毛举细事,稍塞人言。光曰:“先帝之法,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。若安石、惠卿所建,为天下害者,改之当如救焚拯溺。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,非子改父。”众议甫定。遂罢保甲团教,不复置保马;废市易法,所储物皆鬻之,不取息,除民所欠钱;京东铁钱及茶盐之法,皆复其旧。或谓光曰:“熙、丰旧臣,多憸巧小人,他日有以父子义间上,则祸作矣。”光正色曰:“天若祚宗社,必无此事。”于是天下释然,曰:“此先帝本意也。”
  元祐元年复得疾,诏朝会再拜,勿舞蹈。时青苗、免役、将官之法犹在,而西戎之议未决。光叹曰:“四患未除,吾死不瞑目矣。”折简与吕公著云:“光以身付医,以家事付愚子,惟国事未有所托,今以属公。”乃论免役五害,乞直降敕罢之。诸将兵皆隶州县,军政委守令通决。废提举常平司,以其事归之转运、提点刑狱。边计以和戎为便。谓监司多新进少年,务为刻急,令近臣于郡守中选举,而于通判中举转运判官。又立十科荐士法。皆从之。 
  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,免朝觐,许乘肩舆,三日一入省。光不敢当,曰:“不见君,不可以视事。”诏令子康扶入对,且曰:“毋拜。”遂罢青苗钱,复常平粜籴法。两宫虚己以听。辽、夏使至,必问光起居,敕其边吏曰:“中国相司马矣,毋轻生事、开边隙。”光自见言行计从,欲以身徇社稷,躬亲庶务,不舍昼夜。宾客见其体羸,举诸葛亮食少事烦以为戒,光曰:“死生,命也。”为之益力。病革,不复自觉,谆谆如梦中语,然皆朝廷天下事也。 
  是年九月薨,年六十八。太皇太后闻之恸,与帝即临其丧,明堂礼成不贺,赠太师、温国公,襚以一品礼服,赙银绢七千。诏户部侍郎赵瞻、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其丧,归葬陕州。谥曰文正,赐碑曰“忠清粹德”。京师人罢市往吊,鬻衣以致奠,巷哭以过车。及葬,哭者如哭其私亲。岭南封州父老,亦相率具祭,都中及四方皆画像以祀,饮食必祝。 
  光孝友忠信,恭俭正直,居处有法,动作有礼。在洛时,每往夏县展墓,必过其兄旦,旦年将八十,奉之如严父,保之如婴儿。自少至老,语未尝妄,自言:“吾无过人者,但平生所为,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。”诚心自然,天下敬信,陕、洛间皆化其德,有不善,曰:“君实得无知之乎?” 
  光于物澹然无所好,于学无所不通,惟不喜释、老,曰:“其微言不能出吾书,其诞吾不信也。”洛中有田三顷,丧妻,卖田以葬,恶衣菲食以终其身。 
  绍圣初,御史周秩首论光诬谤先帝,尽废其法。章惇、蔡卞请发冢斫棺,帝不许,乃令夺赠谥,仆所立碑。而惇言不已,追贬清远军节度副使,又贬崖州司户参军。徽宗立,复太子太保。蔡京擅政,复降正议大夫,京撰《奸党碑》,令郡国皆刻石。长安石工安民当镌字,辞曰:“民愚人,固不知立碑之意。但如司马相公者,海内称其正直,今谓之奸邪,民不忍刻也。”府官怒,欲加罪,泣曰:“被役不敢辞,乞免镌安民二字于石末,恐得罪于后世。”闻者愧之。 
  靖康元年,还赠谥。建炎中,配飨哲宗庙庭。 
  康字公休,幼端谨,不妄言笑,事父母至孝。敏学过人,博通群书,以明经上第。光修《资治通鉴》,奏检阅文字。丁母忧,勺饮不入口三日,毁几灭性。光居洛,士之从学者退与康语,未尝不有得。涂之人见其容止,虽不识,皆知其为司马氏子也。以韩绛荐,为秘书,由正字迁校书郎。光薨,治丧皆用《礼经》家法,不为世俗事。得遗恩,悉以与族人。服除,召为著作佐郎兼侍讲。 
  上疏言:“比年以来,旱为虐,民多艰食。若复一不稔,则公私困竭,盗贼可乘。自古圣贤之君,非无水旱,惟有以待之,则不为甚害。愿及今秋熟,令州县广籴,民食所余,悉归于官。今冬来春,令流民就食,候乡里丰穰,乃还本土。凡为国者,一丝一毫皆当爱惜,惟于济民则不宜吝。诚能捐数十万金帛,以为天下大本,则天下幸甚。”拜右正言,以亲嫌未就职。 
 为哲宗言前世治少乱多,祖宗创业之艰难,积累之勤劳,劝帝及时向学,守天下大器,且劝太皇太后每于禁中训迪,其言切至。迩英进讲,又言:“《孟子》于书最醇正,陈王道尤明白,所宜观览。”帝曰:“方读其书”。寻诏讲官节以进。 
  康自居父丧,居庐疏食,寝于地,遂得腹疾,至是不能朝谒。赐优告。疾且殆,犹具疏所当言者以待,曰:“得一见天子极言而死无恨。”使召医李积于兖。积老矣,乡民闻之,往告曰:“百姓受司马公恩深,今其子病,愿速往也。”来者日夜不绝,积遂行;至,则不可为矣。年四十一而卒。公卿嗟痛于朝,士大夫相吊于家,市井之人,无不哀之。诏赠右谏议大夫。 
  康为人廉洁,口不言财。初,光立神道碑,帝遣使赐白金二千两,康以费皆官给,辞不受。不听。遣家吏如京师纳之,乃止。 
  论曰:熙宁新法病民,海内骚动,忠言谠论,沮抑不行;正人端士,摈弃不用。聚敛之臣日进,民被其虐者将二十年。方是时,光退居于洛,若将终身焉。而世之贤人君子,以及庸夫愚妇,日夕引领望其为相,至或号呼道路,愿其毋去朝廷,是岂以区区材智所能得此于人人哉?德之盛而诚之著也。 
  一旦起而为政,毅然以天下自任,开言路,进贤才。凡新法之为民害者,次第取而更张之,不数月之间,刬革略尽。海内之民,如寒极而春,旱极而雨,如解倒悬,如脱桎梏,如出之水火之中也。相与咨嗟叹息,欢欣鼓舞,甚若更生,一变而为嘉祐、治平之治。君子称其有旋乾转坤之功,而光于是亦老且病矣。天若祚宋,ME遗一老,则奸邪之势未遽张,绍述之说未遽行,元祐之臣固无恙也。人众能胜天,靖康之变,或者其可少缓乎?借曰有之,当不至如是其酷也。《诗》曰:“哲人云亡,邦国殄瘁。”呜呼悲夫! 
  康济美象贤,不幸短命而死,世尤惜之。然康不死,亦将不免于绍圣之祸矣。